原创作者驰骋孤雁小说
2023/1/23 来源:不详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善行天下 https://jbk.39.net/yiyuanfengcai/tsyl_bjzkbdfyy/5081/
大漠孤雁(中篇小说)
大风过后,大漠显得异常宁静。沙包安然沉睡着,沙沟里凌乱地飘落着被狂风撕咬掉的梭梭的嫩叶。刚露尖的嫩草被流动的细沙覆盖着,顽强地挣扎着窜出沙层。
温泉洗浴中心,在大漠的沉静中,被大龙、高山、老杜、娃旦他们打破了风沙过后的宁静。
“带大家去温泉洗澡。”大龙有气无力地说。这是大龙被救后对高山说的第一句话,也是唯一的一句话。高山了解大龙,他是那种宁折不弯,嘴硬不服软的人,让他当面对大家说出一句感谢的话,真比登天还难。不过,他能带大家洗个热水澡,已很不错了。
夕阳照射在水面上,水面荡起了一道道绚丽多彩的霞光。仰浮在水面上,像一群戏水的鸭子在水面嬉戏。仰望黄昏落日,西边天际火红的云天,落日正徐徐沉入起伏的沙海。远眺南岸绿洲,沙丘的梭梭丛与蓝天彩云浑然一体。北岸山势起伏,五彩缤纷,错落有致的小山丘被炫丽的色彩衬托着,呈现出千姿百态,扑朔迷离的迷人景象。五彩湾随着阳光的照射在不断变化,显示出红、黄、绿、蓝、紫五种斑斓色彩,充满了诗情画意。
高山,老杜他们自从进沙漠以来,从未洗过澡。又被今日的沙尘暴袭击,浑身脏的没人样了。大龙有洁癖,埋在沙中也糊得面目全非。加上自己意外获救,多亏了这些民工,他也以此表示谢意。
洗温泉澡,这是进沙漠的人热切期望的。温泉水温热适中,含有多种元素,能治愈皮肤病,促进血液循环,灵活肢体。昨天,从转往盐池,正好经过温泉。高山,老杜和全体民工一致要求在温泉洗澡,大龙没答应。因为他回家刚洗过澡。再者,五彩湾温泉是旅游度假村,人多眼杂,怕遇上草原保护站工作人员没收了他的大芸,说什么也没答应。被沙子埋了以后,他才真切地体会到身子脏了有多难受,头发里钻满沙子是个什么滋味。高山,、老杜、娃旦他们竟然沾着满身的沙尘在沙漠度过了二十几天。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啊!
池中的喷口在缓缓喷涌着热水。水面荡起了一道道圆形的波纹,波纹散布开去,漫过池坝,缓缓地流入下边的大水池。小池的水太烫。他们在大水池中尽情畅游,尽情玩乐,洗刷着沉积在肌体上的污垢和多日的疲劳。大龙觉得,人活着是那样的富有意义,那样的快活。如果埋在沙中死了,哪有这种人生享受?他泡在温水里感觉是那么的舒服和惬意。他的精神不觉为之一振。
“走,去五彩湾吃大盘鸡。”这是大龙在浴后的兴奋中说出的第二句话。他带着高山、老杜他们去了五彩湾。在马老大饭馆,他点了一个大盘鸡,买了二瓶酒。不过,十二个人吃一只鸡,似乎少了点。大龙一个劲地喊着:“老板,加面。”这是他今天说话最多的一次,弄的饭馆老板很不高兴。
遗憾的是,中年民工没有享受到这一切。在救出大龙之后,在他们全力挖那棵大苁蓉的时候,他便悄然离去,连叫什么名,哪里人都没问下,便消失的无声无息,无影无踪。大龙真想兑现承诺,给他一些钱,以感谢他的救命之恩。但他又感到了一种释然,一种轻松。当时为了活命,开口就是五千、一万。毕竟不是小数目啊!中年民工要在,他真给吗?连他自己也怀疑能不能兑现承诺。
大风刮去沙层,大芸苗显露出来,随处可见。大龙在沙包转了一圈,兴奋得手舞足稻。看到那么多露出沙土的紫红色圆顶,他兴奋地快速奔走着。
发财的机会终于到了。他想,十个人,每人一天挖六七十公斤,那就是几百公斤啊!连着挖十天,那就是几万块钱的收入啊!他兴奋得要飘起来了。高山、老杜他们已挖得很多了吧?这么多的大芸苗,我一天也能挖几十公斤。他放快脚步,急急地赶回去拿锨。
一进帐蓬,他愣住了。老杜、娃旦和所有民工都躺着睡觉,高山在悠闲地刮胡须。他急急地喊:“嗳,苁蓉出得满沙包都是,快挖呀!风一刮,嗨,今天苁蓉出的太多了。”
民工都没动。老杜坐直身子说:“老板,大家都不干了,把帐给我们结了吧。”
大龙瞪大了眼睛,脸“刷”地沉下来了。“啥?不干了?为啥?”
老杜慢吞吞地说:“不为啥,工地开工了,我们回去工地上干去哩!”
大龙果断地说:“不行,咋么也得再干几天,现在不能回。”
老杜望了民工一眼,说:“你问大家吧。”
没等大龙问,民工便吵成了一片:“不干了。”
“快结账,我们今天就回。”
“对,再不能干了。”
大龙皱紧了眉头,两眼露出凶光。他定定地盯住吵闹不休的民工,盯了有几分钟。随即,他脸上堆出笑容,温和地说:“别吵了。你们听我说,我们再坚持几天,顶多十天,就全部撤回。回去,我就把账给你们结了,绝不少你们一分钱,在这结账,也没钱给你们啊!”
娃旦站了起来:“老板,秤上的铜套怎么解释?”
大龙的脸上一阵阵发烧,这是他极力回避,最无法面对的难题。他低下头,垂下眼皮,不好意思地说:“嗨,那是我前天找下的,昨天才按到秤上。还没用呢!”
娃旦瞪着双眼,愤愤地说:“你就瞎扯吧,谁信你的话呢?你说,一天给我们每个人补几公斤的损失?”
大龙底气不足的狡辩着:“我还没用,你让我补什么损失?”
娃旦加大了嗓门:“用没用,你还不清楚吗?药,我们一棵也不会给你挖了,你就痛快地把帐给我们结了。我们走人。”
大龙两眼逼视着娃旦:“活没干完就走人,还要不要钱了?”
娃旦也逼视着他:“你是说不给钱了?”
大龙毫不犹豫地说:“当然给,但必须是干完活结帐。”
“如果我们不干呢?”
“不干你一分钱都别想拿到,你不要嚷嚷,让老杜跟我说。”
“谁说都一样,这是我们大家商量决定的。”
“我让老杜亲口对我说。”
老杜慢腾腾地站起来,吸一口烟,吐出浓浓的一股烟雾。然后,把烟头扔在沙地,用脚踩灭,缓慢地说:“老板,这二十多天,不管多苦多累,吃好吃赖,我们都尽心尽力地给你挖药,这点,你是看到的,清清楚楚的。我们该做的,都做了,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,是咋样造成的,你比谁都清楚。再多的话我也不想说了,你就痛快把账给我们结了,让我们回去吧。”
大龙想起沙坡被风刮出的大芸苗,想着将要到手的几万块钱,用近乎恳求的口吻说:“老杜,你们大家再坚持两天,等我回去再找些人来,你们再回,行吗?”
老杜说:“你就不要再勉强大家了,今天你同意不同意都得回。”
大龙瞪圆了眼睛,凶巴巴地说:“谁要回,别想拿上一分钱。赶快去挖药。你们这么闹,造成的后果自己负责,到时候不要怪我不给你们工钱。”说完,他气呼呼地走了。
娃旦顺手抓了把铁锨追了出去。冲着他大喊:“你回来,今天不把帐算清,和你没完。”
其他民工也呼地涌出帐篷,手里拿着锨,乱哄哄地喊:“别走,想赖账,砍死你,我们不是好欺负的。”
老杜急忙追出帐篷,拦住民工说:“你们想干啥?都别冲动。让他冷静地好好想想吧。我们怕啥,他又把家搬不走,想赖工钱,门都没有。”
大龙装着没听见,放快脚步,沿着沙包向苁蓉出的最多的那座沙梁走去。
他怕别人占了他找到的窝子。
大龙无精打采地走在沙梁上。
他很生气,生老杜和娃旦的气。这分明是拿板嘛,在这关键时刻,在这大芸苗出的最旺盛的时候,甩袖子走人,这不要命吗?眼看到手的财富得不到,他内心的难受滋味是用语言无法表达的。他的心像被人撕割了一般,这种难受是他一生从未体验过的。他觉得:与其这样,昨天还不如不救我了,让我死了倒干净。可是,他们偏偏救活了我,活着受气,备受痛苦与折磨。人生,怎么如此残酷无情?
大龙真是气昏了头,失去理智了。他一心只想着无法获得的大芸,估算着无法弥补的损失,心里空落落地失去了支撑点。他万万没想到,他的雇工会做出如此强硬的事情。他们竟然不怕被扣工钱,不怕这二十多天的劳动付之东流,依然要离开我,难道真是我失去人心,大错特错了。他们昨天救了我,但啥事归啥事。昨天请你们洗温泉澡,吃大盘鸡,我已经向你们作出补偿了。而且,今后还要更好地补偿你们。我做的已经够了,可你们也不能撂挑子走人啊,真是人心难测。
初升的太阳照在沙滩上,闪烁着刺目的光芒。梭梭静静地挺立着。一丝风都没有,沙漠在早晨便呈现出那种炽人的闷热。站在高高的沙梁上,看到远远的沙包上浮现出挖药人,大龙的心一阵阵焦躁起来。药出得这么多,而自己的雇工却罢工不干,药不全让别人挖去了?现在挖一天,可比平时挖三天都挖得多啊!
也许,我应该给他们一点补偿?以弥补他们的损失?他们挖药也真是不容易,但那样做,就等于承认自己砸了秤,赔偿是难以估算的。在这件事上,绝对不能心软。何况,他们只是些民工。俗话说“钱到手,饭到口。”这到手的钱决不能给别人,决不。
他走着,时而碰到的大芸苗向他展示着艳丽的色彩,以它独有的魅力吸引着他,诱惑着他,激发起他那无尽的私欲。他必须要拥有这些大芸,拥有这些财富。现在,怎样转变这种局面呢?给他们点甜头,加点钱,先开工挖药,其它的事情往后拖。回到县城,这些民工就容易摆治了,工钱在我手里,我说什么,他们谁敢说个不字?时间不等人,再不能僵持下去了,他急急地向自己的驻地快步走去。
沙尘暴袭击了整个大漠,也毫不留情地横扫了珍珍所在的这个小小的县城。
整个县城被一片黑色的沙尘所笼罩,面对面看不清对方的人影。风尖厉地呼啸着,在街道跳窜撕咬。几十家店牌、广告牌被风抛起,满街飘落。乡村,被突起的沙尘暴袭击,有二十几家房屋失火。供电所停止了供电,车辆亮灯缓行,屋内点起了蜡烛,许多行人不防备被刮倒在路沟下。县城在狂风中颤抖。
珍珍的心也在狂风中颤抖。
下午,她成功地做了一列剖腹产手术,一个新生的婴儿降临在人间。她本想休息一下,却不知什么原因,内心莫名地焦躁起来。这种感觉她是很少有的。她走出医生办公室,到别的科室转转,急。她又去病房看新生的男婴,还是急。今天这是咋了?是不是自己的心脏有问题了?不可能,医生的直觉告诉她,完全没有这种可能。可这究竟是咋回事啊!这种感觉她从来不曾有过啊!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?
沙尘暴袭来时,她顿时明白了:自己的心系在大龙身上,系在大漠。是不是大龙出什么事了?自从她嫁给大龙,她俩几乎没有分开过。她俩感情深厚,形影不离。她的心随着狂风在颤抖。这么大的风,沙漠会咋样呢?大龙会不会出什么事呢?
她在焦虑中一夜没睡,第二天一早便出去打听消息。得到的消息使她惊呆了:这次沙尘暴,有两辆三轮车,十二个人在沙漠被埋没。她顿时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棍,脑子一片空白,身子摇摇晃晃站立不稳。许久,她才清醒过来,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。从两辆机子和人数判断,被埋没的车和人数正是大龙他们。她毫不犹豫地开上桑塔纳轿车,直奔沙漠。她要去找大龙,去救他们。
幸福路笔直平坦,往来的车辆载着货物行驰着,穿过长满蒿草的碱滩,穿过芨芨丛,红柳树,梭梭棵,轿车驰进了沙漠地带。路两边起伏的土黄色沙包,在风的侵蚀下,形成了一道道沟棱,像流动的水的波浪。纵深起伏的沙沟里,青青的小草零乱地冒出嫩芽。梭梭或一棵、一丛、一片旺盛地伸展开绿叶,给大漠增添了勃勃生机。
轿车穿越沙包,驰进了一片无边的碱滩。那灰白色碱滩,在阳光的照射下,跳跃着斑驳的光点。珍珍驾车直行。大龙告诉她,他们已搬到了盐池,营地在温泉西边的大沙包里边。她去过两次温泉渡假村,所以她一路驱车,直奔那里。远远地,珍珍看到前面走来许多挖药人,或两人结伴,或三人一伙,背着行李和铁锨,艰难地迈着步。他们的衣服沾满了灰尘,破旧不堪,走路无精打采,摇摇摆摆,像久饿的人,支撑不住身体的负重,随时都有跌倒的可能。他们的脸黑中透红,布满了苍桑与愁苦。他们这是到哪去?为什么要徒步走出沙漠?珍珍突然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这种情景?蓦然,她的脑海浮现出电影中逃荒的难民和打了败仗的逃兵。她感到一阵心酸,进沙漠的人咋都成了这个样子?看大龙,只是黑了一点,就像在外面游玩了二十几天,无论从哪方面,也看不出大的变化。不想,这些沙漠挖药的民工却成了这样?若不是亲眼所见,珍珍无论如何是不会相信这一切的。她停车问大龙和民工的消息。民工望着崭新的黑色桑塔纳轿车和大眼睛、披肩长发、长得漂亮、穿戴时髦的女司机,一句话不说。民工只是摇头叹息着,急急地赶路。珍珍无奈地摇着头,驱车向沙漠的纵深地带驰去。
珍珍遇到的民工,正是老杜、娃旦他们,他们对大龙彻底失望了,没想到冒着风沙救出的竟然是一个最没人性的人。
他们纷纷收拾行装,准备离开这里。按娃旦的意见,定要开大龙的三轮机子回去,一来顶帐,二来路途遥远,没有机子,怎么离开沙漠?可老杜说啥也不同意。老杜的话似乎更有理:“不经过大龙的同意,把他的机子开走,他会反咬我们一口,说我们这是抢劫,是要负法律责任的。像大龙这种人,啥事做不出来?那样做,他会恶人先告状,等待我们的将是监狱。”
娃旦想不通:“那这二十几天就白干了?”
老杜无奈地说:“白干不白干,看他吧,他要是还有一点点良心,是会给我们工钱的。”
娃旦喊了几个民工,迅速挖了一个大沙坑。
老杜吃惊地问:“你们这是干啥?”
娃旦愤愤地说:“埋大芸。”
老杜望着他们挖下的大坑,已意识到了他们要干什么,他摇摇头,平静的说:“赶快收拾一下,我们回吧。”
娃旦一屁股坐在沙滩上,苦笑了一声,缓慢地说:“急啥哩,和大龙的帐还没算清呢。”
老杜明白娃旦要干什么,他没有点破,平静地说:“他是本地人,家在县城,我们这么多人,难道还怕他跑了不成?”
娃旦不情愿地说:“昨天挖下的大芸怎么办?”
老杜想了想,果断地说:“留给那个财迷吧,反正我们又拿不走,我们把他命都救了,还在乎这点大芸吗?”
民工纷纷嚷道:“对,让他发财吧。”
“让他买棺材去。”
“他这种人不得好死。”
他们把苁蓉倒在沙滩上,共十个小堆。十小堆大芸零乱地散布在沙滩上,象十座默立的坟墓,静静地等候大龙的归来。
高山劝不住他们,他也没有充分的理由劝他们。眼望着他们一个个背着行李默默离开,心里一阵悲凉。那一个个远去的背影,像一把把无形的剑,刺伤着他的心。他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空落过,悲伤过。他突然产生了一种负罪感。不是自己的挽留,也许,他们在三天前就离开了大漠。老杜、娃旦他们也不至于受到这样大的伤害。而大龙,正是利用了我的善良、软弱和我在民工中树立的威信,欺骗、坑害了这些民工。大龙啊,你必须对这些民工有个合理的解决办法。他急急地去找大龙。
高山转了几个沙包,也没找到大龙。他急忙发动起三轮机子,加大油门往前追。三轮冲到第一个沙堎,轮胎便陷在细沙中。他气愤地狠狠踹了三轮一脚。扔下三轮,向老杜他们消失的方向急急赶去。正巧,在幸福路上,他碰到了前来找他们的珍珍。
医院的外科医生。她是一个漂亮、聪明、活泼的女人。她办事干脆利索,处理问题极有主见。听了高山的叙述,她果断地一挥手:“不能亏了下苦的民工。把人全部拦住,弄出机子,把人撤回。药,不能再挖了。我看到很多沙包都是干死的梭梭,那是你们挖药挖死的吧?县上组织人年年栽防沙防护林,你们却在无情地破坏,这么下去,沙漠就会吞掉绿洲。把人撤回,大龙的工作我来做。钱,一分都不能少民工的。”
高山说:“有你这句话,我就好向民工说了。其实,他们根本就没有过多的想法,只是下苦挣钱。只要把事情做公,他们会回来的。”
珍珍很高兴,得知大龙遇险被救,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。她望着高山黑瘦的脸,果断地说:“老杜他们还没走远,我们去把他们追回来。你知不知道那个中年人在哪?必须要找到他,答谢他的救命之恩。”
高山说:“中年民工只有大龙认识,他在什么地方,谁也不知道。等回家再找吧,只要有心,会找到他的。”
珍珍说:“也行,不过,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,不然,我的心里会很愧疚的。”
高山欣慰地说:“要是大龙这样想就好了。”
“通过这次事情,大龙定然会有所改变”。珍珍清楚:大龙的本质是不坏的。就是这些年在生意场上打拼,吃了很多亏,使他把钱看重了,人情看淡了,心肠变硬了,变得只认钱不认人。金钱使他在无形中渐渐失去了原有的自己,使他灵魂扭曲,见利忘义。金钱,迷醉了他的心灵,迷失了他的方向,他成了金钱的奴隶。突然,他的眼前闪现出那个初生的男婴,睁着双眼,惊异地盯视着这个陌生的世界,发出了第一声清纯、嘹亮的哭声。人啊,赤条条地来,赤条条地去。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啊。
“是的,他会变的,这一点,我坚信。”高山也希望大龙能有所转变,而且越早越好,越快越好。
珍珍急急地说:“走,快去追人。”
“对。追老杜他们要紧。”
高山急忙钻进小车。
珍珍调转车头,向老杜他们消失的方向飞驰而去。
大龙回到驻地。老杜他们的行李用具已全部搬走。高山也不知上哪去了?自己的三轮机子静静地停在沙滩上,高山的三轮机子陷在前面的沙堎中。帐蓬前散乱地倒着十堆苁蓉。那棵险些要了他的命的大药直挺挺地躺在沙滩,静静地观望着大龙,观望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。
望着眼前的情景,一股无名火从大龙的心底升起:我让你们跑,跑了一分钱都别想拿到,看谁能硬过谁!
大龙检查着他的物品,没有发现丢失什么东西。
在靠沙包的帐篷角,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新挖的宽一米,长两米,深一米过点的沙坑,形状很像墓地埋人的坟坑。
大龙顿时感到了潜伏的危机。心剧烈地跳着,头发根子都竖起来了。他下意识的环视四周,猛地转过身。他生怕身后猛然出现一个人,把他推入沙坑,特别是那个娃旦。他似乎处处在和我作对。昨天他险些砍断了我的脖子,造成误杀,这坑一定是他挖的。他为什么和我过不去?他可以想象出在这里可能发生的一场血腥残杀。而险些走进这座墓穴的正是自己。他顿时觉得天地如此之小。空旷的大漠正在卷起又一场沙尘暴,把他挤在窄小的空间冷酷地吞噬掉。他感到了一种面临死亡的恐惧,娃旦他们真会活埋了我吗?此时,他是如此孤独无助。所有的人都离开了他。他真正成了孤家寡人。霎时,他产生了一种心被掏空的感觉。老杜、娃旦他们把自己用热血和汗水换来的财富送给了他,同时,也用这无声的慷慨赠予抛弃了他。老杜他们牺牲的是自己的劳动代价。而他所丢弃的却是活人的尊严。
茫茫大漠,呈现出恐怖的死亡气息,像铺天盖地的沙尘暴,又一次无情地向他袭来。他像一粒散沙,被风吹起,抛落到漫无边际的天边地角。
“我完了。”大龙一屁股坐在沙滩上,仰望着蔚蓝的远天、飘浮的流云,想象着这二十几天,老杜、娃旦他们为他所做的一切,顿时觉得做了件最愚蠢的事情,伤害了给他挣钱、救他性命的人。他清楚,自从进沙漠以来,光顾了让他们挖药挣钱,他没安排好他们的伙食,没想过他们的感受,没给过他们应有的公正的待遇,甚至根本就没把他们当人看。现在的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啊。他感到深深的自责,他的精神受到这意外的重创,彻底垮了。
这时,天空传来一阵悲鸣。他循声望去,一队大雁整齐地排成犁铧尖,列队由南向北穿越长空,振翅远行。一只掉队的灰雁悲声长啼,追赶着前行的雁队。那苍凉悲壮的啼叫就像遇上了险情,呼唤同伴前来救援,又像失魂落魄的孤鸣,声声悲啼寻找回归的旅伴。
春天来了,大雁开始北归。那雁队像是奔着一个目标,向着北方急速飞去。
大龙跑上一个大沙包,极目远望:四野静悄悄的,远近没人。老杜他们到哪去了?他们果真回家了吗?几百里路,身上没钱,他们该怎样走出沙漠啊!
他突然想到老杜、娃走了,我该怎样走出沙漠?没有众人的推扛,三轮机子能走出这块沙滩吗?如果守着大本营,守着大芸和三轮机子,终将会被突起的沙尘暴埋没,会被流窜的野狼吞食。唉,我真是财迷心窍,把钱看得太重,最终又被钱害了。我要是换作他们,该怎样做?为什么就不能站到他们的角度想一想?现在他突然觉得,目前,他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,而是自己。为什么就不能战胜自己,放弃私欲,替别人多想一点。多可怕啊,在错误的一念之间,险些葬送了自己。那新挖的沙坑,像只猛虎,张开血盆大口,像要随时把他吞掉。他的头嗡嗡作响,太阳穴隐隐生疼。恍恍惚惚中,有个模糊的影子浮现在他的眼前,那个影子狞笑着,用冷冰冰的声音质问他:“你这个自私自利的大龙,这些年你砸了多少秤,坑害了多少善良的村民?你的存款、楼房、小车哪个上面没有沾满农民的心血,哪个上面没有渗透农民的汗水?肥沃的乡土养育了你,丰硕的农副产品提供了你发家致富赖以生存的资源,而你就像沙尘暴卷起的飞扬的沙尘,侵吞绿洲,扩展沙漠。你是这个时代的罪人。”他在心里分辨说:“现在的人,心不狠挣不了大钱。有些接货的老板心更狠,不但砸秤,还要赊欠。他们用别人的钱当启动资金,借鸡下蛋。他们要比我狠十倍、百倍。他们甚至一夜之间就可以成为百万富翁。”那个影子说:“该收手了,大龙,不要效仿别人,当你醒悟的时候,当你觉得不应该挣那些昧心钱的时候,你的后半生将会在忏悔中度过,你将备受良心的谴责。醒醒吧,醒醒吧,大龙。”影子飘走了,渐去渐远,消失了。随着这“醒醒吧”的呼唤,大龙才觉得慢慢的有所醒悟,但似乎已经晚了。那十堆大芸,像十座圆坟,像要随时把他埋葬掉。而他一旦走进了坟墓,又能带走什么呢?什么也带不走。他的家产、小车、楼房以及年轻漂亮的妻子,都将属于别人。他望着牵动着他心弦的十堆大芸,那些大芸像一堆堆熊熊燃烧的火,使他无法触及。慢慢地,那火溶进了他身体的深层、溶化着他那颗冰冷的、坚硬的心。此时,他觉得自己多像那只失群的孤雁啊!失去群体,孤独无助。他的珍珍在哪里?高山、老杜、娃旦他们又在哪里?他觉得老杜、娃旦他们再也不会救他了。他又一次陷入了绝境。
大龙急火攻心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
要钱还是要命?他面临着艰难而痛苦的人生选择。
雇车也无法把三轮拖出沙滩。何况还有几百公斤大芸。如果不把老杜他们追回来,把大芸背出沙滩,把三轮推出去,他的这些财富都将随着一场沙尘暴在沙漠消失。他的命也会伴随大芸以及三轮同时葬送在大漠。
不行,得赶快去追他们,不然会被困死在大漠,死得一文不值。
他用最快的速度将那颗大药和那十堆苁蓉搬运到娃旦挖下的大坑,掩埋起来,又将发动机子的摇把子埋在帐篷的边角,而后,向老杜他们回家的方向,急急地快速追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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选自吴金泉中短篇小说集《旋转的花裙子》。新疆人民出版总社、伊犁人民出版社出版